颓鱼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眠~

【咚蓝】吞刺(6)

       啊咚咚最初认识司机时是个腼腆内敛到过分的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尚未长开的小身板站在人群之外,总抱着一堆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那便是他最大的爱好。

       他手巧,能用别人意想不到的材料做出些有趣的东西。但那时这对男生而言实在算不得什么能受到认同的爱好,更遑论他的羞涩与孤僻,无疑将他排除在群体之外了。

       司机是他的体育老师,但年轻得看上去没比他们大几岁,据说是退伍军人,带他们是第一届。

       司机出声询问他在做什么的瞬间啊咚咚便慌张地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东西,瞥了一眼同班打球的男生,自觉自己体育课做手工确实不像样,结结巴巴解释半天解释不清,待司机伸手拿去看时已是满脸的视死如归。

       谁知司机翻来覆去研究半天,夸了一句做得挺巧。

       啊咚咚眼睛亮了亮。

       因此他对司机的亲近算是理所当然。他这位体育老师放同学自由活动时总是跟老大爷一样找个地方一坐就开始晒太阳,不仅叫啊咚咚也去坐,还让他不用“老师老师”的喊可以直接叫叽叽。啊咚咚就坐到他身边,从口袋里掏出各种自己的新作,举到阳光下展示给他看。

       风言风语便起于这里。

       没多久啊咚咚就再也无法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开始刻意躲避司机。尽管司机对那些事不以为意,却还是体谅了他的做法。但流言并未止于此,而是愈演愈烈,大概是因为他瘦瘦小小不合群的样子太适合作为谈资。

       事情的转机在一个自习后的夜晚,他被人堵了。包里的做小东西用的绿颜料被翻出来掺了水,浇了他一头。

       啊咚咚咬着牙没哭,心想忍忍就过去了,谁知这样僻静的小路还有人来。那人叼着烟不紧不慢走近,明明暗暗的火光映照下眉头紧锁,低喝了一声“滚”,先前还很嚣张的人就跑没了影。

       啊咚咚腿抖地站不住,那头蓝发太有标志性,连他这样孤僻的人都知道,那是校霸。

       对方横了满身颜料瑟瑟发抖的啊咚咚一眼,一手抬烟继续抽着,另一手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背包丢给他。

       啊咚咚呆傻傻接住包,愣了几秒,突然哇啊一声抱住校霸埋在他怀里哭,不论艳丽的颜料还是眼泪鼻涕一概蹭到了对方身上。

       对方被抱住的一瞬间手一抖,烟灰就散在啊咚咚身上。啊咚咚被烫地一抽哭得更大声,隐隐约约感到校霸姿势别扭地挪开了手。烟还燃着,但他没抽,也没有烟灰再落到啊咚咚身上。

       他不管不顾,大概是受得委屈太多,发泄的机会太少,也不管自己抱着的是哪号魔王,只顾在刺鼻的烟味中哭个不停。啊咚咚自暴自弃想,要是因此再被校霸打一顿那就随他打吧,他不想反抗也没有力量反抗了。

       可一直等到他哭累了哼哼唧唧止住眼泪时,对方都没有把他掀翻吊起来抽。他大着胆子抬头,正对上校霸低头看他,一脸绿油油的颜料点子染得一塌糊涂,黑暗中不甚清晰看起来恶鬼一样。啊咚咚立刻又怕了,颤颤巍巍伸手去替他擦,刚碰到他脸手就被他恶狠狠打开了。啊咚咚看不清对方的脸色,只意外发觉他脸很烫。他没那胆量去思索缘由,吓得瑟瑟发抖,被对方不干不净骂了两句还要抱多久,这才一个激灵松开手跳出老远。

       “你家在哪?”校霸问他。

       “我、我……”啊咚咚觉得自己要吓得丧失语言功能了,结结巴巴半天心一横蹦出一句:“你打我吧,别找我家的事。”

       大概是怕极了,他眼睛瞪得溜圆,看校霸被气笑都吓得一抖。校霸不紧不慢抹了把脸,盯着自己手掌看了半天,自觉大概抹得更花了,索性不再去管,重又点了支烟。火光映亮他的脸时啊咚咚模模糊糊看到他耳朵红了。

       “喂,小子。”校霸叼着烟居高临下俯视他,半晌深吸一口毫无征兆一脚踹在啊咚咚身上,“那群人都还没走等着看我揍你呢。你是老实说,还是现在就让我给他们开开眼?”

       这一脚踹得啊咚咚差点跪下去,刚刚升起的那点让他揍自己的勇气瞬间又烟消云散了,捂着肚子眼泪汪汪报了地址,结果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押送”回了家。心惊胆战挨过两天,对方也没也上门找事的意思,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撞见校霸只是一场梦,而现实中他只是一个自习后的夜晚被人堵了,带着一身颜料孤零零狼狈回家。

       可啊咚咚知道,那不是梦。

       能改过自新的人大概少有没有源头的觉悟感化,而都有他们一始而终的温柔善良。

       哪怕仅仅是内心的一线光源。

       那之后传他和校霸谣言的也有,但碍于校霸威慑力没之前那么猖狂,也没有人再来找他的事。啊咚咚因此得到了安宁的机会,在之前的自我隔绝之外却更多的开始有意无意去听有关那人的消息。

       校霸在他们那届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文艺汇演时抱着吉他上台唱了首歌。唱得很好听,但那时恰逢他的改变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最后一句歌词随着伴奏声落下后台下的起哄声窃窃私语声与嘘声此起彼伏。啊咚咚遥遥望向舞台灯光下那个闪亮的人,望着他抱着吉他仿佛对外界毫无所觉般向吵嚷的同学们鞠躬,望得那般认真,仿佛在他直起身的那一瞬间他们就能够视线相交。

       而后他开始鼓掌。

       一下又一下,用力而认真地鼓掌。

       “叽叽。”几天后的体育课上他终于再一次主动坐到了他懒洋洋晒太阳的老师身边,难得放下了他的那些小玩意儿,遥望远方蔚蓝的天空,怔怔出神。

       “嗯?”司机偏头看他。

       他将手放在膝上,像个小孩子般抬头挺胸坐得笔直。而后司机惊诧地发现,这个总是安安静静没什么表情的少年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世界好亮。”

       他感慨道。

       啊咚咚毕业那年司机也从学校辞了职。啊咚咚因此总对他抱有几分愧意,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他,司机摆摆手说带小兔崽子太无聊自己要去追寻爱情,而后音讯皆无。啊咚咚本以为他们的交集到此为止,谁知道上大学后第一个月就在那座城市的大街上偶遇了司机。被司机拉到他的酒吧时啊咚咚宕机的大脑还未重启完毕,半晌这个已然开朗不少的前自闭小少年缓缓挤出一句玩笑话:“叽叽你不会真对我有意思吧?”

       司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家小三十八线在这边住。”

       啊咚咚松了口气。笑着胡乱同他聊了些之前的事,说到那天莫名的感慨与之后翻天覆地的转变时他顿了顿,而后转移了话题。

       啊咚咚其实不知道校霸叫什么,只在无数传闻的灌输中知道他是惹不得的校霸;除了那被引为标志的蓝发,他也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他们仅有的寥寥几次交集,对方的相貌都被模糊在黑暗中,掩盖在烟雾中,淹没在灯光中。正因如此,在司机那见到蓝色时,哪怕是由于那特别的标志性的蓝发,他都没有过多联想。

       直到那天他在论坛搜索蓝色的名字,随着手机哐然坠地,短短数年内被迅速封尘的记忆因一个帖子中熟悉的校名,以及那段他曾耳熟能详的事迹而被重新发掘。

       那时他才恍然,原来他以为的开端,已是故事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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